夜阑卧听风吹雨: 30、第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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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卢绘第一次听说长安与洛阳时才七岁,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,从响着驼铃的胡人商队比划中,从期盼着尽快调任的官员神往目光中,她知道那是全天下最繁华富庶的两座都城。

    她用一个孩童最热切的期待,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尽情畅游其中。

    如今她到洛阳已经三个月了,只认得门前那条街。

    卢氏夫妇对女儿在金州的‘见义勇为’很生气,气到卢老板算账三遍得出三个不同数字,气到谢老板娘跟卢家大夫人吵架都暂落下风。

    “你俩脑子是叫野狼啃了啊,孤身两人就敢闯贼窝?要是被发现了,落在那群贼人手中,你们两个小娘子…这,啊啊…”

    想到她的宝贝小鹌鹑很可能遭到那十一名可怜女子同样的摧残,谢玉芙顿觉两眼一黑,天旋地转,一口气上不来。

    卢致南接住摇摇欲坠的妻子,扯开嗓子大喊,“快拿醯醋来!”

    谢玉芙对着醋瓶怼了两口才缓过来。

    “人家为什么要黑衣蒙面,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底细啊,你居然还敢冲出去!祖宗有德,不然你俩不是落到贼人手里生不如死,就是死在那群黑衣人手里!”

    卢致南大腿拍的啪啪响,还作势要寻藤条抽人。

    卢绘耷拉着脑袋老实听训。

    依岚早就跑了,毫无义气的留她一人在挨雷劈。

    藤条是肯定找不到的,家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东西,卢致南也就吓唬吓唬女儿,成婚多年才有的宝贝疙瘩哪舍得打。但歪风邪气不可助长,为了避免小鹌鹑以后再敢胆大包天轻易涉险,夫妇俩决意下狠手惩治一番,办法就是——关在家里,不许出门。

    思过!必须思过,不闭门怎么叫思过!

    “会不会罚的太重了啊。”谢玉芙忧心忡忡,“她从小漫山遍野跑惯了,圈在屋子里不会闷出病来吧。”

    卢致南拽着胡须,“……这样吧,门前那条街还是可以走一走的。”

    夫妻达成共识,自我感觉十分良好。

    “爱之,适以害之。你我可不是溺爱儿女的父母!”

    “说的是,犯错就该罚,绝不可姑息!”

    “经此一事她总该知道轻重了。”

    “受了这么重的责罚,定能长记性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依岚撇开脸——她就知道,家主夫妇也就这点魄力了。

    卢绘觉得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被关在卢府里的人又不是她。

    谢玉芙给依岚她置办了好几身簇新漂亮的胡装,往她荷包里塞满了钱,卢致南又给她办妥了完整的胡籍手实与过所,神都城内除了皇宫她尽数可去。

    今日逛番坊,明日走南北市,连福春坊都去见了一顿世面,每日看着她甩着满头坠金珠的油亮小辫进进出出,卢绘只觉得嘴里泛酸。

    谁能想到往日潇洒的卢小娘子如今只能窝在一座破屋里做针线呢。

    对,破屋。

    刚到卢家时卢绘也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景行坊卢宅是一座古旧雅致的大宅,从外头看去还像模像样,但只进去转一圈就会发现里面已经年久失修,处处显露出凋敝之态。

    西北传闻卢家商行的主家出身五姓七望之一范阳卢氏,倒不全是胡诌。

    他的曾祖父的确来自范阳卢氏。

    树大有分枝,煊赫几百年的门阀世族不可能所有子弟永远聚居在一起,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,总会有部分旁支子弟离开祖籍,到别处生根发芽,繁衍生息。

    有些旁支混得好,便能理直气壮的自宣祖先,重建宗祠门楣,并与主支在朝堂上彼此支援。然而多数被分出去的旁支,会在数代白身之后逐渐败落。

    譬如裴桓的妻子柳氏,从高祖父起已数代白身,她父亲能娶到薄有家产的商贾之女为妻都属万幸了。

    卢致南这一支的情形也差不多。

    作为范阳卢氏旁支的旁支的旁支,他的曾祖父当年被分家出去后,带着妻妾儿女来到战乱方休的洛阳,在毗邻北市的景行坊买下了这座前后三进的宅子安家落户。

    曾祖父身故时床边只有两个儿子,都是正妻所出,都差不多的资质平庸,都看不出什么出息,于是曾祖父将家产四六比例分给兄弟俩——卢致南的祖父就是次子。

    祖父体弱,只生了卢致南的父亲。

    卢父自幼立誓要考取功名,光耀门楣,奈何实在不是读书的料,生生将身子熬垮,早早去世,留下孤儿寡母靠着几亩薄田度日。然而,寡母也没撑多久,

    卢致南十岁那年父母双亡,按照时人惯例,由堂伯父抚养。

    卢致南对堂伯父的感情很复杂,作为卢家这一支的族长,他的确尽责的将卢致南抚养长大,给了他基本的教育与人际往来,没让他流落街头,挨饿受冻。

    但堂伯父也收走了卢致南父母留给他的微薄财产,不但毫无归还之意,还动辄在人前摆出一副恩情大如天的嘴脸。

    十七岁的卢致南看清了自己的前途,他不愿意屈身从兄弟们之下行奴仆事,靠怜悯施舍度日。他不是读书的料,但他身强力壮,长袖善舞,加上谢玉芙的敏锐果敢,小夫妻有信心闯出属于自己的家业,于是果断远走他乡。

    皇天庇佑,二十多年来虽然坎坷波折不断,夫妇二人总算否极泰来。

    与谢玉芙对娘家毫无留恋不同,卢致南对早逝的父母一直念念不忘。

    卢父宽厚,卢母慈爱,虽然没有大富大贵,一家三口过的很是美满欢悦。

    寄人篱下的岁月中,他一直盼着将来能买回他出生成长的那片小小地产,并为父母迁坟,重新立碑。

    但沙州与洛阳路途遥远,卢老板事务繁忙,这个念头在心中一存就是二十年,直到半年前收到洛阳传书,道是堂伯父病危,叫他回去奔丧。

    卢致南太了解堂伯父这家人了,好事决计是轮不到自己的。

    如此千里迢迢送信过来,必是有事要自己出力。嗯,或者是出钱。

    既然有求于己,卢致南不禁想到兴许可以收回那块薄地,毕竟是父母仅留之物。妻子谢玉芙十分支持他的想法,夫妻俩很快动身。

    抵达洛阳后,卢致南才发现堂伯父家的败落程度远超他的想象。

    按照从兄卢缮的意思,你卢致南是我父亲养大的,如今需要你报答养育之恩了,赶紧拿钱出来。

    卢致南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——报恩可以,但若养我七年是为了将来收回报偿,那么先把当年卢父卢母的财物还回来。

    那块薄地倒还在,但是其余财物早被卢缮一家卖光用光了,哪还得出来。

    何况卢缮狮子大开口,他打听到卢致南夫妇如今家财万贯,恨不能敲下一座金山来,让自己全家能永远穿金戴银。

    卢致南夫妇多年历练,对付卢缮这种人有的是耐性。

    将堂伯父发丧后,夫妻俩一面观察洛阳商业行会,物色合适的市坊铺面,一面等女儿卢绘前来团聚,闲暇有空才跟卢缮一家慢慢磨嘴皮——等米下锅的又不是他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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