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川月: 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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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番外三 谢人间

    ◎十分珍爱,万分珍惜。◎

    礼部定下的婚期在小满后。侯府冷清日久, 如今总算是再逢喜事,老管家这两日出门都乐得合不拢嘴,恨不得提前一月就把府邸上下打点出新气象。近卫们单是灯笼就被抓着挂了好几日,最后实在是遭不住老人的念叨, 纷纷找借口脚底抹油开溜。

    坊间近日闲谈的话题也从时兴的逸闻换做了这桩婚事, 虽说此前便不乏有人对此二人的关系有所揣度, 但真正被新君一道旨意摆到明面上来谈还是不免叫人啧啧称奇。有人觉得此事如此大张旗鼓有失正统, 有人觉得这不过是新君顾及权柄的制衡之道, 还有人争辩着说,为何便不能真是出于一句情分、一句情义。众说纷纭, 日子还没到, 私下却已吵得不可开交。

    年初京中乱局过后, 东湖与翠微被打散重编, 如今城中巡防军务还是交给了禁军, 这些平日里就在坊市民巷晃悠惯了的人把这些话听得分明,但他们没有插手其中,反倒是悠哉地摆出了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。

    元兴末年的重压好似真的已经随着新君即位彻底散去, 无人再需担心一句因言获罪。

    仲夏时分的药堂也有了短暂的闲暇,程秋白收好早晨晒出去的药材回内室时经过后院, 看见院中的那棵青柏上不出意外地多了个人影。

    医女放下了手中的笸箩,开口道:“这个时节睡上头, 你是想给院中蚊虫添些养料, 还是觉得自己伤没好透,要这日头再给你晒上一晒?”

    “哟,今日倒是早。”高忱月翻了个身, 靠坐在枝头像是慨叹, “没法子, 不与这蚊虫毒日为伴,我便要回去让黎叔拎着衣领挂灯笼绸带。如今可不只是一座靖安府,你是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她倏然间跳下来,舒展肩背时拉扯到还未痊愈的伤处时忍不住呲牙。

    “三座宅子啊!咱们这位新陛下,是真的大方。你说她俩又不住,那两座宅子就是空放着,该挂该装点的东西是一样不少,我怕我没来得及找程姑娘你看诊,先被那些红绸锦缎给埋咯!”

    哦,明白了,来躲懒的。程秋白上下打量了她两眼,转头推开了虚掩的门。身后的脚步紧随着,她没回头,把手头的东西一一码放得当才擦净了手,取针坐到台前。

    “伸手。”她将指尖搭在对方腕上,停顿片刻才道,“朝中之人,礼数周全本是应当。若非如此,你今日出府来的路上,入耳的烦扰之音会更多。”

    “她们本也不在乎。”高忱月无谓地撇嘴,在她看过伤处后拉好衣领,将一封大红烫金的的帖子放到了案上,“这个是给姑娘的,虽说当日繁文缛节约莫少不了,但姑娘若得空,来观礼吧。”

    程秋白在抓药的间隙抽空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高忱月扶着案角,坦荡地说:“做得再多,只要有心,只要不信,该觉得不对的永远如此,何必在意。更何况,来日的非议,恐怕要比今日多得多。”

    “朝堂的事,我素来无意知晓。”程秋白配好方子,回头递还给她时将上面放着的喜帖一并收入袖中,“帖子我收了,得空会去。只是你既为人近卫,这懒躲得了一时,怕是躲不过一世。”

    高忱月把手边不知道从哪儿薅下来的叶子盖在脸上装作没听到,程秋白笑了下,越不搭理她,转头去收拾别的事了。

    院中的蝉依旧喋喋不休。

    经幡随着穿堂的风飘摇,在不经意间挂上了毗邻的藏书楼的小窗。这一处没有特意多加整理,比起其余院子贴满的大红喜字和高挂的灯笼,这里甚至称得上素净。

    洛清河给堂前添了一炷香,出来时抬手挑开了迷眼的经幡。温明裳在转廊下等她,天子是下了决心要让她们俩借着婚期好生休息两日,勒令半份折子都不准往府上送。这久未有的清闲叫人不习惯,好在藏书楼上古籍孤本众多,消磨这些光景倒是足矣。

    “发什么呆?”洛清河走到她面前,转廊修得高几阶,叫靠坐其上的人十分自然地能垂首对视。

    “想起一些旧事。”温明裳回过神,伸手捉住了飘来的经幡。彩绸其实已经变得陈旧,府里的打算是明日换下来的,故而握在手里时末端的丝线分散,只要一用力就能整片扯落下来。她没有松手,也没有接着用力,反倒是就着这个姿势漫不经心地笑起来,“那个时候在国子监,我头回看见你的脸,还在想……怎么有一日之内见了两面的,不知道是真该说是缘分呢,还是别的什么。”

    洛清河闻言挑了下眉,被分下来的丝线勾连在她鬓边,给天青的常服添了点暖色。

    “眨眼五年了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那个时候尚且觉得交集或许寥寥。”可是转眼那么多的事情翻涌而过,想起往事的确让人平生感慨。温明裳小小地抿起唇,她听着蝉鸣声,倾身低头过去,话锋一转,“但是现在……”

    洛清河仰面看她,问:“什么?”

    温明裳说:“我想亲你。”

    那些暖光沉进了眸子里,伴着夏虫声,随着呼吸声。

    洛清河张开手,把她从栏杆上抱下来,在光影昏沉间衔住了翩跹落下的蝶。那些陈旧的彩绸落下来,分外轻柔地覆在她们头顶,遮住了坠下的半分毒辣日光。往事走马过,留下的光阴漫长,除却春日百花,夏虫轻语,还有秋来红叶,冬时素雪。

    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携手走过人间,所以这个吻也显得漫长,长到洛清河可以一寸寸丈量过掌下骨络,长到温明裳可以一分分摩挲过指尖皮肉。

    温明裳抱着她的脖子没下来,她分出一只手挑开头顶的经幡,玩笑道:“像不像盖头?”

    礼部定的婚服早已送到了,这样的婚事前所未有,他们纠结良久,留了却扇礼,舍掉了民间的盖头。反正这婚事也说不出个谁娶谁嫁,排场和礼数上周全过去了便是好的。

    外头遥遥能听见走动的人声,府里的人还在做最后的准备,只有这一处,除了她们之外无人踏足。

    “若真是盖头。”洛清河单手抱她,另一只手空出来挑起了经幡的另一端,“那眼下该说什么?”

    温明裳不接话,装傻道:“我不知,你要告诉我吗?”

    洛清河佯装气恼,把故意使坏的狐狸抓回来圈禁在了这小小的一隅天地,让她急急喘气,乱了本该有的分寸。

    手边消磨时光的书册滑落下去,带着终于不堪重负的经幡一齐铺在了她们脚边。树梢滑下来的那半段跟着风飘到了墙头,顺着向上看,好似一路延伸上清湛的穹苍。

    天上的云气拂落,顺着这段不经意铺就的小径走向她们,走向人间。

    成婚那日,京城十里红妆,往日私下争吵不休的人也都随着人潮上了街。上一回京中如此盛大的婚仪似乎还要推至当今天子的婚期。无论来日评议几何,至少今朝过后,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此事。

    玄武大街热闹非凡,檐角高挂的灯笼点起灯火,沿着这一路的红妆,在红云密布的天幕下织成了延绵不绝的星河。

    车马在两处大门前停下,礼官挑起垂帷,引着门中被簇拥着走出的新人迈上轿辇。花叶与人潮拥挤被抛在身后,行过长街时,像是天上星斗倾倒入人间,在入夜前惊起满目的流萤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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