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三国]炎兴元年: 24、壬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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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鹅卵大的玛瑙,大长秋亲自送至诸葛府,既不说理由,又定要等诸葛尚书回府,再宣皇后令,将玛瑙赐予诸葛瞻。诸葛乔是何等聪明之人,即便大长秋只字未答,这一番不同寻常的行为,已足以让他心生疑虑。再听到大长秋状似无意提及,另有一颗玛瑙赐予北地王府,惜刘谌人在长秋宫闭门思过,无法立刻赏玩珍宝。这么一说,还有什么不明白。好声送走宫侍后,诸葛乔茶未喝一口,立即又折回宫中。纤阿台之事,刘禅虽禁令宫人私相偶语,但这么大的事本不可能瞒住。也不知刘禅与诸葛乔谈了些什么,等人再回到府中后,诸葛瞻就被关了从小到大第一次禁闭。
    不许出院子,不许见外客,第二日姜维如旧来教他习剑,也被仆从直接引至正堂,之后再未登门。唯一一次见到除仆从之外的人,还是刘宁混在奉送赏赐的宫人中进得府。那夜天色昏暗,诸葛乔留宿省中,正可谓天时人和兼备,刘宁扮成宦官,趁着宫侍与府中管事交代物品数类时,悄悄塞给诸葛瞻一包桂花饼,以及一封刘谌的亲笔信。
    「黄皓绝对不曾习武。」
    略去前面一长段闭门思过积攒的牢骚,信至中段,刘谌不忘回到正题。
    在原先计划中,断剑应贴黄皓侧脸飞过,而在实际施行时,刘谌自作主张改了方向,使剑刃直冲黄皓面门。他写道,若最后剑没有改变方向,黄皓必然非死即伤。当日他细心留察过,从始至终,黄皓都惊楞在原地,未有任何躲闪的举动。生死关头,绝不可能以命相赌。如此只剩下一个解释:黄皓不会武功,自然无法躲闪。
    在读到刘谌想借此机会取黄皓性命时,不可否认,诸葛瞻的确有些不舒服。刘谌既而解释,他之所以敢赌,一是若果真杀死黄皓,木已成舟,刘禅再生气,左不过废去他北地王爵,能除此痼疾,他心甘情愿;二则是考虑到,刘禅素来待诸葛瞻宽厚非常,此事毕竟两相牵连,有诸葛瞻在,事情便不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。
    刘谌为将诸葛瞻纳入谋算认真道歉,但亦坚持,若重新再来一次,他依旧不会在事前坦诚。
    「阿瞻,你的心太软,难成大事。」
    若黄皓当真武功高强,那必能预判剑的方向,从而佯作惊恐,不漏马脚。刘谌在信中指出的纰漏,事后诸葛瞻回想时,亦已意识到。可尽管如此,若重新再来一次,他只会放弃这次试探,寻找其他的机会。
    在事情发生之前,他无由判断黄皓是否会武功,更无由判断黄皓是否是钟会所指的“枭”。他无法以“宁可错杀,不可放过”的理由说服自己轻易剥夺任何人的性命。哪怕那是佞臣,是阉宦,贪赃受贿,鱼肉百姓,亦当光明正大,刑以国法。
    机会难得,想要再遇,说来请轻巧。他明白这种想法有多天真,亦恼自己明知国难在前,时间紧迫,还泥古不化。因此读信至末尾,他心中的那些芥蒂,已不指向刘谌,而刺向自己。
    不行!不能再想下去了!
    正事当前,自怜自艾最是无用。
    黄皓不会武功,“枭”的概率骤然降低,调查一时间又失了方向。更要紧的是,转眼间时间已至四月,记忆中费祎遇刺之事迫在眉睫,而对郭循,犹查无此人。闭门思过这些日子,诸葛乔始终未来过院中,他只能嘱托仆人送信给兄长,请他务必提醒费祎,小心魏国降将,尤其是一个名作“郭循”的人。
    只要能避免文伟叔遇刺,后面的事就都好办了。
    在收到刘谌信笺后又过了十多天,终于,闭门思过即将期满。在这最后一天,诸葛瞻惊喜的得知,一个月未见的兄长,会来与他共用晚膳。
    “阿瞻,你会不会觉得,为兄这次太严苛了。”
    沉默打破时,诸葛瞻正低着头扒拉碗里的枣糒。粳米蒸得糯口软烂,揉着枣香的淡甜,非得提前花三四个时辰准备,枣糒才能做的如此可口。案上摆得其他吃食,明显也都是依着他的喜好准备的:韭卵羹、菹芋酱、桂花饼饵、姜齑鱼脍……越数着菜,他就越抬不起头,只觉自己闯了大祸,根本不配得到兄长的好。
    而诸葛乔这句话,让愧疚烧得愈发浓烈。勺子啪得一下掉回碗里,他急切地想要反驳,张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,脊背像撞到一扇透明的墙,还未挺直,已颓落原处。到最后,他哑着嗓子,只断续着:“怎么会……我只担心,阿兄因此牵连……还有,一个月没见到阿兄,我害怕……你怪我,彻底不肯原谅我……”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与往常不同,诸葛乔没有立刻安慰弟弟,替人打消这这些慌乱的揣测。他的语气像是在引导:“陛下既没有责罚你,为兄自然更不会受到牵连。”
    “可我害怕他们待阿兄不同!”话脱口而出,诸葛瞻自觉失言,然而诸葛乔温和的目光似乎给了他某种鼓励,不知不觉,那些埋藏心底的话缓缓淌出:
    “从小时起,我总会听到人窃窃私语,说兄长毕竟并非父亲亲子,而是自大伯家过继而来;再后来,兄长袭爵,闲话传得更多,说武乡侯的爵位是兄长……”
    尾声卡在嗓子眼,他终究无法在兄长面前,转述出那些难听话。
    人言常是荒诞。他至今都没有想明白,为什么,哪怕他一事未作,无才无能,百姓犹待他恩厚和蔼,如对自家稚子;而同样也是这一群人——送给他吃食的老婆婆、不肯收一铢钱的老伯——会怀着不忍卒听的恶意,揣测、议论,乃至诋毁污蔑他的兄长。只因在他们眼中,这个爵位该由诸葛孔明的亲生子承袭。
    “阿兄就是武乡侯!这个爵位,再没有人比兄长更配得上!”害怕刚才的话让人伤心,诸葛瞻坚定地补充,心中却在发虚。实际上,当年听到那些难听的话时,他没有一次冲过去制止他们。
    百姓是淳朴的,直白的厌恶,直白的喜爱,他们对诸葛乔的恶意,全源自对诸葛瞻的善意。
    如何厉声呵斥疼爱他的人们?
    拿“没有选择”这种理由搪塞,太简单、随便、不负责任,他做不到。更何况,他亦无法坦荡的说,从小到大,当真从未自百姓的尊崇中得到任何利益。
    后来,待年纪渐长,他终于冲动了一次,结果却更加荒诞不堪。反驳声落下后,纷杂的揣测反而变成凿定的真相:诸葛乔是窃走爵位又善于矫饰的笑面虎,而诸葛瞻,则是天真单纯,被兄弟情骗得团团转的糊涂蛋。
    “其实等兄长一步步做出政绩,那些流言自然就都烟消云散了。”他又说道,既想安慰诸葛乔,又是安慰自己,“可这一次……阿兄,我太自私了,当时我跪在高台上,满脑子想得都是一定不能让北地王获罪。直到离开皇宫,我才突然想到,弑君重罪,我死不足惜,可万一牵连到家人,尤其是阿兄你……万一到最后,我这个做错事的人凭着陛下的疼爱全身而退,反害得兄长你再遭到无端猜忌……我……”
    “阿瞻。”
    诸葛乔轻声唤他,如给溺水者推去一扁小舟。
  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,陛下为什么一定要等我在府中时,再送来那颗玛瑙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其实,诸葛瞻有所猜测,但不知如何开口。
    “陛下知道,看到玛瑙,我一定会意识到事非寻常,然后主动去了解纤阿台上发生的事。陛下也知道,我知道这件事后,会对你多加管束,又不致责罚太过。”诸葛乔顿了一下,补充道,“与对亲弟弟的说责,别无二致。”
    “兄长的意思是——”
    “在陛下心中,你我就是亲兄弟,没有任何芥蒂的血缘手足。”说着,诸葛乔露出淡淡的笑容,“纤阿台之事发生在禁中,知道之人寥寥无几,且皆不敢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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