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三国]炎兴元年: 19、丁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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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时间过得飞快,一转眼,春风送暖,又是办桃源宴的日子。
    落英纷飞的桃林中,诸葛瞻随意回想着这半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。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,在将平安扣交给姜维后,他主动提出,请姜维教他习武。一开始,姜维也好,诸葛乔也好,都没把这话太当真,毕竟从过往的经历来看,从踌躇满志宣告放弃,诸葛瞻最多也没撑到过十天。一直到第七天,诸葛瞻犹鸡鸣时起身,穿戴整齐在院中练剑时,二人才认真起来。姜维开始每日固定抽出一个多时辰陪他练习剑术、骑射;而诸葛乔,则在一日练习完毕后,有意无意,笑问道:
    “记得小时候,你宁可抄一箩筐的书,都不肯学武。怎么现在改了性子?”
    “防患未然嘛。”诸葛瞻随口答着,随即又觉泄露了什么,忙补充道,“我的意思是,万一将来出仕担了武职,总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由着喜好行事,给父兄丢脸。”
    “好了。”诸葛乔目光微柔,指尖轻点了一下人的眉心,“无论原因为何,精进武艺是好事。你小小年纪,不要总皱着眉。”
    “我,有吗?”
    “现在没有了。”
    诸葛瞻揉着被兄长指尖点过处。欲行大事之者,必得学会喜怒不行于色,看来,他还得勤加注意才是。
    这边,诸葛乔等他擦完汗后,为他倒了一杯茶,“对了,之前你提到的郭循……”
    “阿兄找到他了吗?!”
    “……还没有。”将人的急切看在眼里,诸葛乔目光微闪,心有所思,“我翻阅了成都所有的簿册,都未见到有与你所说特征相符之人。”
    伯约哥哥那边,也没有查到这个人。
    是因为他们查的不够细致,还是这一次根本就没有这个魏国人?
    “阿瞻。”
    “嗯?”
    “习武不要太过劳累,适度即可,莫伤了身体。”
    “万事,都还有我在。”
    诸葛瞻一怔。此刻,兄长的目光,温柔、坚定,被这样注视着,这些天来由惧怕与担忧堆聚起来的气力,差点瞬间倾泻一空,全化作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委屈。
    可万一有一天,阿兄你不在了怎么办?
    比起曾经遭遇的一切,现在的劳累又算得了什么。
    鼻头发酸,他整整神情,又问道:
    “那‘滈池南,祖龙死’这句隐语,阿兄可有什么想法?”
    “这个,为兄到是有些眉目。”诸葛乔说着,却不肯明言:
    “谜底应该是一个地名,答案在《太史公书》中。你再去好好想想,它并不算难。”
    然后,这个并不算难的隐语,就让自己想到了现在。
    忍下身上隐隐的酸痛,诸葛瞻打了个哈欠,强打起精神。希望是美好的,而现实是残酷的。于这副多年未好好锻炼的身体来讲,连续半个月的坚持实在太过折磨。这段时间每到晚上,他几乎是一沾床就会睡着,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翻查《史记》。
    罢了,反正书就在那,时间也还有很久,等他适应了每日习武的生活再去想也来得及。
    当务之急,还是先保护好文伟叔。
    “郎君神色郁郁,脚步浮虚,眉间隐有煞,想必是被梦魇所困。不妨说出来,在下可解。”
    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诸葛瞻停下脚步。循声望去,说话者是一位看着四十余岁的人,纶巾鹤氅,手拿羽扇,眉目高远有逍遥意。走到诸葛瞻面前,他微一拱手,便当行礼。
    “在下青城居士范长生。山中不知岁月,一晃眼,郎君已成翩翩少年矣。”
    “先生曾见过我?”
    “我上次下山,还是十几年前向武侯讨教六壬。彼时郎君尚在襁褓,我于堂外远远望见一眼。细来说,我见过郎君,而郎君未曾见过我。”
    成都以西有青城山,郁郁葱葱,巍峨入云。东都时,有道人张道陵集门徒入山修行,后羽化登仙。由此,民间传说中,青城山往往被尊为仙山,视山中来客为仙人,礼敬万分。诸葛瞻初见范长生时,已感受到此人气度不凡,心生敬意,加之听到人与父亲有旧,更不敢怠慢,恭恭敬敬深作一礼。
    “先生方才说瞻困于梦魇,不知能否细说。”
    “凡入梦时,魂魄离体,游于冥道。依梦象与四时顺逆,可占梦者吉凶。”范长生摇着羽扇,缓缓说道,“占梦一道,又往往有理可寻。如松为百木之长,为人君,梦见松者,见人君之征;皋陶为李,李为狱官,梦见李者恐有牢狱灾。再如这满林桃树,郎君可知有何寓意?”
    “桃树的话……郑公注《戎右》篇有谓鬼畏桃,《左传》昭公四年以桃弓棘箭除灾。桃为守御,可辟不详。若梦桃,想来是指将有戍守之事。”
    “郎君学识渊博,假以时日,必成大器。”范长生微微抬手,接住一片飘落的桃瓣,“希望郎君不要忘记,方才说过的话。”
    “先生是指——”
    “依稀记得,之前下山时,这片桃林虽未有如此广大,但错落别致,尤具巧心。”见诸葛瞻犹是面带不解,范长生轻摇摇头,将掌心花瓣递至人目前,“至于梦魇,郎君不必过于忧心。虽说梦有吉凶,然亦有禳梦之法,玄虚幻境是否会成真,关键还在郎君心意。”
    诸葛瞻心下一震:“先生莫非知道——”
    “嘘。”
    “我毕生所愿,惟悠游人世,年至百余,再多说什么,恐要泄露天意。”清风拂去桃瓣,范长生羽扇一转,指向前方,“凭着果儿的面子,送郎君最后一句话。你今日该见之人,就在那边。去吧。”
    说完这句话后,范长生果然立即闭口不言,信步离开。无奈之下,诸葛瞻只得听其所言,往羽扇所指方向走去。
    他其实想问,范长生是不是知道他重生这件事。
    走了约有半刻钟,前方传来喧闹之声。他低着头挤到人群中,意料之中的看到桃树旁的桌案,案上未干的墨字,字旁难掩得意的蒋舒,以及,蒋舒身后马上仅凭一句话,就成为众矢之的的钟会。
    范长生当真好神通!
    “犹疑迟缓,矫情造作,这样满是匠气的字还能被夸上天,真是可笑!”
    “胡言乱语什么!有本事你也写出予古君这般佳作啊!”
    “呵。”
    “怎么,话说得快,现在倒不敢了?”
    “我若动笔,一字百金,汝又算何人,配看我的字?”
    接着,一模一样的故事。蒋舒气怒,出百金逼钟会动笔;士子群情激愤,又凑出百金。钟会依诺提笔,写下“叟贼”二字,言辞不逊,笔意游龙。
    “你这小子——”
    “蒋将军莫急。”却不料这次,在被认出前,诸葛瞻主动上前,直面向钟会,“钟公子,远来为客,应当礼敬。但主有主礼,客有客规,众人予你百金,你却讥诮主人。原不知北夷之朝,竟礼崩乐坏至此。”
    他本想点到辄止,但见了钟会,便想起姜维被他和邓艾堵在段谷之事,不由言辞激烈。
    “你是何人?”钟会瞥向他,“我只说一字百金,又没答应写什么字。你既知道我是谁,就该清楚,哪怕是‘叟贼’二字,我肯写,已经算便宜你们了。”
    “成侯一字千金,冠绝天下,世所周知。而钟公子的字,无非是仿拟成侯书法,无有己身气意。这二字,同样是矫揉造作的匠作物,拿去摊肆欺人到可,但一旦无了成侯的名头,钟公子的字,实不称百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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