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满京华: 58、蜀道之难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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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兰怀恩得到消息时比晏朝稍晚一些。他回了趟东厂,略作?休整后带着程泰正欲回宫复命,忽听得小太监前?来禀报说,后宫出了事,脚下的步子便不免略显急切。
    林婕妤同宁妃在水榭乘凉时,一时不慎落了水,宫人虽救得及时,但因林婕妤本就体弱,太医说龙胎不大好?。但目前?尚在救治,还未传出落胎的消息。
    可?巧的是,当时近林婕妤身?的只有宁妃和她自己的一个贴身?宫女。她当时慌乱之下看?不清楚状况,救上来后只先疑心?是否自己无意失足落的水。
    然?而那宫女则是一口咬定是宁妃推的她。林婕妤本欲为宁妃开脱解释,但由?于腹痛难忍,脑子一乱什么也?说不出来了。
    兰怀恩咬牙一啐:“这分明就是冲着宁妃立后一事去的。”
    他呼吸愈沉,先吩咐程泰:“那宫女决计有问题。你带几个人去宫外,先将其家人控制住,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    说罢思忖片刻,一边问眼下状况,一边火速进宫。
    皇帝同样果断,已命人围了水榭,又押了那宫女,细细深查。安慰好?林婕妤的同时,先将宁妃禁了足。
    太子欲面圣时,皇帝正在永宁宫,将将下完口谕,他皱眉看?着来来往往的宫人,寝殿内的林婕妤正克制着痛苦的呻/吟声,心?间莫名烦躁。
    “她来也?没什么用。让太子回去罢,出了结果,该知道?的她自然?会知道?。”
    他不想听太子求情。而此?刻真相未明,他自认为处置尚算妥当,无需她再赘言。
    宁妃已于廊下跪了一个多时辰。水榭出事后一路急行回宫,她握着林婕妤那双纤弱的手,听她一声声叫“姐姐”。
    林婕妤比她要小得多,入宫时亦是同她一样胆怯的性?子。她这么些年关照林氏,待她如亲妹,此?时自然?心?急如焚。只可?惜那份情谊搁到眼下,竟只能让人拿来嘲讽。
    她一面忧心?着林婕妤,一面还得为自己辩解。
    深夜更鼓声敲得人心?乱如麻。皇帝眉头紧锁,听着寝殿里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,终于转头离开了永宁宫。
    太医们一刻也?不敢懈怠,宫人进进出出,纷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水声,还有低低的议论声:陛下放弃婕妤了。
    皇帝出了宫门?,却见太子一声不发地靠立在墙边。身?旁只跟了一个宦官,也?不点灯,鬼鬼祟祟像个图谋不轨的刺客。
    他心?头莫名涌上来一股怒火,示意侍卫上前?:“去把墙角那只鬼拎过来。”
    晏朝正在梁禄的提醒下回神,上前?行了礼。明亮的灯光下,她略显恹然?的脸色显而易见。
    “为宁妃求情?”
    “事情尚未查清楚,娘娘确有嫌疑。儿?臣相信父皇自会明鉴。”
    皇帝轻嗤:“你有你的东宫,大晚上留在这里算什么?”
    “儿?臣听闻婕妤皇嗣出事,心?下担忧。”
    她垂下眼睫,顿了顿,一时竟也?不知再如何解释,僵硬地躬身?行礼告退。
    皇帝倦得很,无暇追究她失礼。只原本是心?知肚明她有何目的,现下却不大能摸出来她心?思了。也?不知该说她铁石心?肠还是该说她“以慎为键,以忍为阍”。
    梁禄随侍晏朝身?旁,看?她从头至尾不发一语,叹道?:“当年温惠皇后、宁妃娘娘皆受过失子之痛,殿下既是由?林婕妤触景生情,何不开口同陛下诉说?真情之下未必不会有所触动。”
    晏朝道?:“母后与娘娘两?胎最终都没保住,现下林婕妤尚在救治,说出来岂非徒增晦气。我应当早些离开的。”
    她当时没有看?清皇帝的神色,也?听不出来皇帝语气的异常。只是蓦然?抬头时,发觉他身?影仿佛有些颓然?,与理罢政务从乾清宫出来截然?不同。
    那一瞬间,她特别想冲上去问他。
    当年母后在产房心?力交瘁,万念俱灰仍极力挣扎着保住活下来的那个孩子时,她的夫君是否还在殿外担忧女婴会影响国运。
    当年宁妃小产时,尚在京郊寺庙礼佛的他,可?曾在佛前?,为他还未出世的孩子流过眼泪。
    人非无情草木。皇帝同他的子女亦是骨血相连,或许他亦动过恻隐之心?。曾经的昭怀太子、晏平,现在的信王、永嘉公主,在他心?中都占有一席之地,都是他曾寄予厚望捧在手心?的儿?女。
    她一直在想,皇帝待她的态度,究竟是因着她太子的身?份,还是因她生母是曾有不祥之兆的温惠皇后?
    这份深埋心?底的疑惑和不甘,终究一日?一日?地消磨殆尽。偶尔想起时,只告诉自己,曾经渴望过的,而今不在意了。
    晏斐问她:“为何六叔对皇祖父面称父皇,而背称陛下呢?”
    太子吐出两?个字:“规矩。”
    “什么规矩啊?”
    她不语。
    大抵是她的规矩。
    皇帝知道?,也?从未因此?苛责过她。
    晏朝抬头将交叠在膝上的手松开,伸手挑开轿帘,抬眸望见天边的一轮圆月,冰清玉洁的。
    梁禄低唤:“殿下?”
    “陛下将永宁宫的事交给谁查了?”
    “听说原是叫孙太监查的,后来兰公公揽了过去。”
    晏朝颔首:“此?事若交予孙善,我反倒不大放心?。”孙善对后宫并不熟悉,万一束手无措,更为糟糕。
    .
    才?过卯时,天色将明未明。林婕妤的胎没保住,且因月份大了,眼下连母体也?大为受损,尚未脱离险境。
    消息传进皇帝耳朵里时,他将将醒来。身?侧的明嫔一睁开眼,看?到的便是皇帝阴沉的面色。她心?下一凉,颤着声安慰几句,便随着他起身?,温顺地伺候皇帝梳洗。
    皇帝穿戴好?,走出寝殿时又下了道?旨意,晋林婕妤为庄嫔。
    暖阁里,书案上所有奏章公文置放得整整齐齐。皇帝一声不发地开始翻找,一页页翻开,粗略扫过之后,又是一次次失望摇头。
    一旁的太监要上前?帮忙,却被他拂开。
    眼见早朝时间将至,众人只垂首恭立不敢出声,内心?却焦急万分。
    便有人悄悄去请了兰怀恩前?来。
    殿内的皇帝翻完书案,又去翻博古架。待得兰怀恩踏进门?时,正听皇帝低低念了一句:“……咨尔宁妃苏氏,天赋柔顺,躬履纯和,言循图史之葴,动中珩璜之节……特循公义进位中宫……”
    他张口:“陛下……”
    “以配宸严,以承宗祀……朕就不该信她。”说罢轻叹,幽邃目光在纸上一掠,指尖划过边缘,移近中间,稍一用力,一纸草拟诏书当即撕裂。
    声音清脆细微。
    兰怀恩要拦,却知拦不住,只得道?:“陛下,宁妃娘娘的事尚未查清楚……”
    皇帝将碎纸往桌上一扣,涔涔轻笑:“宫里才?失了一个孩子,立后也?不合适,再说罢。”
    这是皇帝常说的说辞,这样开口,结果便是已经定了。
    “你继续查吧,”他转身?向外走,语气淡单,“这么些年后宫都安安静静,如今一个立后惹得人心?蠢蠢欲动。她们暗自揣摩着朕的心?思,可?朕还没老。林氏对宁妃构不成威胁。”
    兰怀恩应了声是:“陛下英明。”
    他暗自咂舌,皇帝心?里跟明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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