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满京华: 1、第一章 寒松抱雪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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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雪纷飞。
    寒风裹挟着柳絮般的雪花断断续续飘了一夜,皑皑素色幕天席地,一层不深不浅的碎琼乱玉铺满皇宫。
    雪势稍减时恰是中午。宫道上尚未来得及清扫,是以那几道杂乱的足迹便尤为显目。
    晏朝踩在被蹂蹋过的泥痕上,一步步往前走。距午门愈来愈近,耳边略显嘈杂的声响也逐渐清晰起来。
    她抿紧了双唇,袖中的手微一握,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。身后两名太监紧紧相随,脸上亦是同样的肃然。
    才刚踏出午门,已听得一声太监尖细的怒喝:“跪下!”
    晏朝目光随之望去。
    一名太监正提脚对着被反手押着的沈微腿窝猛踹。皂靴坚硬,沈微顿时吃痛,双膝一软扑在地上,谁知还没跌倒便又被眼前人揪着后领一提,被迫跪正。
    “沈大人,”那人漫不经心地伸手轻拂去他背上的雪屑,眼角微扬,脸上皮笑肉不笑,“好孩子,你年纪轻轻,又出身翰林院,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,做什么非要碰那黄白之物?廷杖都不要紧,没得把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尽了。”
    沈微被压着不能抬头,仍咬牙倔强出声:“奸宦,你敢……”
    “褪了衣再打——”那人声音骤然冷厉,随之已直起身。
    晏朝知道不能再等,不动声色朝右侧微一颔首。
    随侍的太监会意,扬声唱道:“皇太子殿下驾到——”
    这一声极为尖锐,如利刃刺帛,连晏朝自己都不由微微蹙眉。
    为首的那人显然有些意外,身形一顿复转过来。
    晏朝一步步走近,看清楚他的样貌。
    入眼先是那身大红曳撒坐蟒长袍,腰间缀有玉带,头戴嵌金三山帽,无一不昭示着此人地位崇高,恩宠极盛。
    圣躬不豫已近半月,命太子监国的同时,也令司礼监与内阁携手协助。而御前每日召见最多的,却仍旧是这位年轻的司礼监掌印兰怀恩,现如今正威风八面。
    兰怀恩相貌生得极好,肤如玉雪,面似桃李,端的是温文尔雅。即便穿着这样庄重老成的衣饰,也没有半分违和,反倒更添几分英气。
    他比别人动作稍慢,但终还是跪下行了礼,对晏朝开口时已完全换了语气,脸上蕴着笑意,极为温和:“官员廷杖原不敢劳烦太子殿下亲自监杖,但若是您执意……”
    同样作为宦官,兰怀恩的嗓音在宫里怕是找不到比他更温柔自然的了,竟无半分太监的感觉。
    晏朝没让他起身,也未曾离他近一步,直截了当冷声质问:“沈少詹乃詹事府官吏,今早尤在府内执事。督主将人带走,缘何未曾报与本宫知晓?”
    且不论在这冰天雪地里廷杖还要褪去衣冠伤势会如何加重,也不论多大的羞辱,只是那案子究竟是否牵连到沈微,仅一个早上的时间是否经过查证证据确凿,怕是没几个人真正清楚。
    速度快到连她都没听到任何风声。
    说罢也不等兰怀恩回话,先命人去扶沈微。
    方才众人行礼时有太监正去扒沈微的衣服,一时没放开手,将他也扯了过来,如今衣冠不整颇为狼狈。
    他本就是文弱书生,腿上被太监踢了一脚,一时间站立难稳,只得被架着起身,嘴唇已冻得发紫,脸色苍白。
    “殿下原是来问罪的。”
    兰怀恩倒是不慌,微一直身子,看到太子那一袭赤色圆领常服,这抹红在身后积雪的映照下尤显炫目。
    他没敢抬头直视晏朝,但那张分外清秀凛然的面庞已在脑中自然而然描摹出来,便知此时那双幽邃的双眸中只剩淡漠了。
    晏朝便看着他仍作俯首帖耳状,语气仍旧温和:“殿下有所不知,今早有人上奏,言白存章贪墨一案尤有余孽,请旨追查,陛下允了。经东厂查知,沈大人的确与此案有关联。”
    她的目光在沈微身上停留一瞬,看到他欲开口解释,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。
    复向前走几步,居高临下看着兰怀恩:“有关联?证据确凿么?你东厂的速度可比刑部快多了,这般直接动手,怕有动用私刑专断之嫌。”
    心底不由得冷笑,兰怀恩敢动手,自然是有早有准备,只是如今话语含糊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。
    兰怀恩仅带了三个太监,眼前阵势不算大,但寻常廷杖通常另有监杖之人,锦衣卫亦时有在场。
    若今日沈微受了这顿打,以兰怀恩的本事,在御前左不过挨一顿骂,但沈微从此却不能安生了。无论兰怀恩是否刻意,瞒不瞒得住,于他并无大的影响。
    “臣的意思是,沈大人罪行,或是与白存章勾结朋党,或同为贪污,殿下觉着,孰轻孰重?”
    兰怀恩开口时总带着一种莫名的轻松,但态度恭谨,也实在挑不出错来。
    他盯着晏朝袍上粘着的几片雪花,欲坠未坠,忽然想伸手去拂落。心底这么想着,便也就不知不觉抬了手。
    晏朝察觉,眉头一拧,下意识后退,开口仍沉稳持重:“当初白存章一案陛下全权交予本宫处置,如今追查余党,本宫自然责无旁贷。无确凿证据之前,沈微无罪。人本宫先带走了,稍后自会同陛下解释,东宫的人不是你轻易想抓就抓的。”
    身侧的沈微已能勉强站起来,静静立着看向两人。
    兰怀恩掩去心头那一瞬的讪然,竟也像是就此收手的样子,乖顺地应了句是,随后又听太子平平淡淡说了一句:“还有,督主年纪轻轻爱做人爷爷,怕是要折寿的。”
    沈微与兰怀恩年纪相当,方才那句“好孩子”当真是用来恶心人的。
    他怔了怔,似是有些意外。
    微微抬头,恰巧与晏朝目光一撞,那双眼眸里是意料之内的空空荡荡,却转瞬已从自己的眼睛里移开。
    他也不知为何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,这些年来在宫里见惯了各种人,每个人都各有不同。
    倒不能说太子是目中无人,只是目中无他罢了。竟有须臾的惋惜,转眼又觉着是自己自作多情。
    他依旧抬着头,笑道:“殿下多虑了,太监长寿。”
    晏朝担心沈微,再懒得多言,只心底暗骂一句“左不过一个死太监,高处不胜寒,命也不由他”,便带着沈微离开了。
    兰怀恩立在原地,看了一眼远去的那个人影,身旁还有一瘸一拐的沈微,心底还算平静,目光里透出几分深意来。
    “督公,那今日这……”
    “谁挡了谁的道儿还不一定呢,不急于一时。”
    眼前这位可不是多年前的昭怀太子。东宫易主后,变化已是天翻地覆。
    .
    这几日遇大雪,文华殿暂停了东宫讲学,但晏朝并未能闲下来。天子初病时,她这监国之权还是廷臣再三劝谏,皇帝才肯应的,但仍旧多次私下委重司礼监,以至于兰怀恩这段时间愈发嚣张。
    但除却军机要务皇帝亲自裁决外,需要她处理的基本政务也不少。今日稍得闲暇,沈微又出了这样的事。
    晏朝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。沈微更衣后复进暖阁拜见谢恩。两人相交不浅,是以气氛还算融洽。
    “臣今日确有些措手不及,还要多谢殿下相救,否则这杖责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臣。”沈微目光里惊惧方定,转向桌上的杯盏,指尖微微发凉。
    晏朝稍有疑惑:“东厂的人闯进去时,府内无人?”
    “彼时何詹事正巧出去,程公公带人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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