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房前还有遗言吗: 118、番外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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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月一鸣,该走啦。”
    走罢。此去?扈沽城,再难回来了。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我站在芦苇荡前,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打出去?,一漂、两漂、三漂……
    很久之后,我才看见石子沉入水中,就像我把未说完的话咽回喉口那样。无声无息。
    芦苇随风荡漾,一叶孤舟割开了水波。
    我小时候住在扈沽山的清和山庄上,父亲在朝为官,一品大?员,母亲为陪伴父亲,亦不?在我身边,族人?负责抚养我长大?。
    待我最好的人?是祖母,在她?的认知里,小孩子都是爱吃糖的。
    我却?不?喜欢甜的吃食,但?为了哄她?老人?家高兴,每回都会收下。人?都说我天?生薄情,生下来就是无法无天?的孽子,只有我的祖母常跟人?说,我骨子里重情,是个好孩子。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坐在祖母膝下板凳上给她?剥花生吃,四五岁的孩童,稚气得很,偏凹着漫不?经心的语调笑问,“我自己怎么不?晓得?”
    祖母就会抚着我的头顶,慈爱地笑道,“等你自己都晓得了,可就苦了。”她?精神?不?太好,平时说话比我还要稚气几?分,唯独这句话说得格外语重心长。
    我也就笑笑,没当一回事。这句话通透明?白得像是痴呆多年临去?前的回光返照。
    不?久之后祖母便去?世了。听说是因为她?那蜜罐子里存着打算散给我的糖被哪个不?知乖的小孩偷了,她?闹着要把人?揪出来,别人?劝她?算了,不?过是些不?碍事的糖,再买便是,又说我从?来也不?爱吃糖。祖母脑子不?太好,两三句话就急了,跟他们讲我一直爱吃得很,非要下山亲自去?给我买回来,还要挑顶漂亮的模子做出来的,嘴里还嚷嚷着:“你们一个个都不?是真疼他,我疼他……他很乖,祖母疼他……”
    山庄的人?拗不?过她?,带着她?坐马车下山去?,马车行至半山腰,不?知怎么就颠簸坏了。听活着回来的马夫说,滚下去?的时候祖母竟以为我也在她?的马车里,还嚷嚷着人?来救我。
    “一鸣!一鸣!……活着……活着啊!”
    盖棺那瞬,祖母名下仅握着的产业悉数被移给了几?位长老。一时出神?,我仿佛明?白了什么。
    没有像别的孩子一般撒泼哭闹,我穿着一身麻衣躲到屋子里,翻出从?前祖母给我的糖,已经融得差不?多了,我放进嘴里。甜腻的东西,吃得我牙疼。心也疼。
    从?此再没人?说我是好孩子,也没有人?觉得我重情,只有数不?尽的教习先生和让人?听出茧子的阿谀奉承。
    我倒是不?在意他们怎么看我,纨绔也好,薄情也罢。祖母死去?的时候我已见识过真正的薄情,那时我就告诫自己,将来独自面对?一切的我,可一定要比他们还冷硬啊。
    可那时候的我并不?知道,接下来的很多很多年,我都将为了我的毫不?在意付出代价,亦为了向一个女人?证明?我的重情重义尽心竭力,直到死去?。
    你看,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不?公?。情深不?得,浅不?得。命数缥缈,反复无常。
    “月一鸣,该走啦。得启程去?扈沽城了。”
    我坐上去?往扈沽城的马车,看着街边的风景,心底的寂寥疯狂滋长。
    身在扈沽城中,须得谨言慎行,至少不?要给父母添麻烦。这是我来这边上的第一堂课。
    我嘴上答应得好好地,背地里仍是控制不?住地野。
    在拿刀砍伤一个地痞之后,我被送进了刑部?大?牢,好在牢头忌惮我的身份,好吃好喝供了两日,我被放出来没多久,族中长老连同我的父母一齐合计着将我送去?了军营。
    走的时候惠帝给那边的人?发了话,无论如何,我不?能死。
    后面在军营发生的一些事你们都知道了。
    年少轻狂,不?拿奸细俘虏的命当命,闲暇时候无聊透顶,就琢磨出一些折腾人?的法子。被一位战友怒骂残酷不?仁。
    “上战场屠戮的人?,却?说我残酷不?仁?”
    “若我上战场杀敌,保的都是你这种人?,那么我的确也是残酷不?仁。”
    我没有搭理他,继续醉心研究新酷刑,并夹信寄回扈沽,呈给惠帝。惠帝果真就看重极了我。
    有次,那位战友的父亲不?慎被敌人?抓获,拴在马后拖行至气绝而亡。当夜,我承诺将那人?抓回来给战友报仇。不?待他回答,我便纵马离去?,只身潜入敌营,把那人?给扛了回来。
    “要不?要让我来帮你折磨折磨他?”
    “不?必。抓回来就是俘虏,还是和别的俘虏关押在一起,听候将军处置罢。虽然很感谢你为我以身犯险,但?你私自离开军营,我已经告诉将军了。”
    “???”
    似是瞧出我眉间隐怒,他叹了声气。
    “这是骗你的。但?让你别用那些腌臜的手段折磨他,是真的。”
    “反正他也要死,你难道不?想为你爹报仇?为什么不?用让自己更痛快更解气的法子?”
    “月一鸣,你生来富贵,一定不?知道市井里跟人?打架的赌徒醉鬼是什么模样罢?他们的气力都用在逞凶斗狠上,我的气力不?比他们差,但?我更想留着那份气力做些有意义的事。我可以用你的法子,但?那样除了增长我的戾气,于我无益。你问为什么,就是为了保证我上阵杀敌后卸甲而归时,还有一颗不?被戾气侵蚀的心。”
    年少轻狂的人?终究会死去?,我也就是在一次次地年少轻狂中,死去?千万次。
    也包括这一次。
    他说:“你阅历太少,我虽勉强长你几?岁,但?已去?过许多地方。有机会你就多出去?转转。”
    我在军营的历练期满,回程时,我便脱离队伍,去?了很多地方。顺便去?了一趟战友的老家,替他送家书。
    回到扈沽城后,我被迫另立府门,父母不?打算再管我。好在惠帝因为我献上的酷刑而十分看好我,我能在他身边混得如鱼得水,也亏了那些年的轻狂暴戾,不?择手段。
    说来有些好笑,彼时天?生反骨的我一边看惠帝不?顺眼,一边成?了他身旁最得势的走狗。我看不?起惠帝,看不?起月氏,被惠帝和月氏联合打压得苟延残喘的崇文?党我自然也看不?起。
    回到扈沽城就冲着升官加爵去?的我已经做好了跟崇文?党死磕到底的准备,谁料到那日天?朗气清,我偏偏踏上了廊桥。
    如果不?是遇见她?,我的年少轻狂不?会死得那么透。毫无转圜余地。
    她?让我把一身反骨发挥到了极致,若没有她?,我仍是做着友人?口中“被戾气侵蚀了心的人?”:为族人?做事,为惠帝立业,为腐朽的朝代献出一生。比起这个,我更愿意为她?献出一生。
    她?去?雅庐那年的上元佳节,月圆如盘。我在庐后,看见她?抬着头举杯邀月:“扈沽城的月啊月,今夜我饮尽这杯酒,何时让我登琼楼呢?”
    很久以后。在她?死去?以后。我也曾这般与月对?饮。
    “扈沽城的月啊月,今夜我饮尽这碗毒.酒,何时让我去?见她?呢?”
    烈酒灼心,毒.汁一寸寸浸透骸骨。
    她?在西阁枯坐十年,我在世间独活七年,欠她?三年没有补齐。来世再补罢。可是……
    可是真当要死去?的时候,我又那么不?舍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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