瀚海采石录: 33、仍是酒楼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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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许万千轻轻扯动着蒲一深的袖口,鼓起腮帮子还偏作骄横自得状:“若是我吃不饱肚子,若是再碰险遇危的,我也没个气力护你不是?毕竟我也是应了要将你胳膊是胳膊、腿儿是腿儿的带回去的嘛!”

    说罢她还大大落落地在蒲一深肩头拍了拍,并大方地将一只腐乳鱼段夹到了他的碗里头。

    惹得对方原本郁郁的心绪如被一颗石子掷入潭水中,溅得水面涟漪破碎流散,他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,虽是心头仍挥散不去与自己较劲的淡淡失落,可黑沉的眸光终是温煦下来。

    许万千满意了,松开了捏着他衣袖的手,转而继续低头扒饭,两片黑帘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,颤颤巍巍作蝶翅状。

    啪嗒。

    桌上的罩灯忽地燃爆了烛芯。

    朦胧的明灭刹那间,蒲一深似是听见了来自心底里两片玉瓷碰撞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怎能这般招人疼呢……

    蒲家小公子素来倾心淡逸劲爽的水墨丹青,便似这般,这般。

    不沾粉黛,也未染浓妆,一张秀气的面容黑白分明,那稍长上扬的眼尾,将那两汪乌黑中快要溢满的清醒与纯情拖曳而出,仿若吸饱了浓墨银针狼毫,笔走龙蛇直上眉梢,染尽一层秀色霜纸。

    又恰似两枚鸿雁,羽翼翻飞于一派长天秋水中激荡了谁的心弦。

    君心何事怅惘然?

    烛下非孤影。

    绰绰幢幢。

    影叠花窗阑珊间。

    连初上的沉沉夜气一时间都清润盈盈起来。

    不远处响起一声吆喝,不久那酒楼伙计便端着托盘再次出现在几个人面前。

    那托盘上搁着六只八仙祝寿青花大海碗,里头清洌洌的酒水飘香四溢,绵密针尖一般直剐人的鼻子,六大碗个顶个儿的斟得与碗沿齐平。

    许万千眼睁睁瞧着许宝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悄然间亮了三分,心中自是欢喜的。

    可当那酒楼伙计将桌上盘碟腾出个空当,把六只大碗放下,又摆了五只酒盅之后,许万千却不由得轻蹙眉头。

    这海碗当真是比她的脸还要大,这宝叔与程铁心两个汉子能喝得完么?可别莽莽失失的喝了酒,伤胃伤身再倒头醉在这桌上,她和蒲一深两个瘦笋干儿可怎么抬得动哟!

    那酒楼伙计乐陶陶地抱着托盘说了句“慢用”,并从腰间取下一串刻着字的客房钥匙,就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像是看出了她的犹疑,坐在一旁的程银心笑道:“小当家的若是吃饱了便只管歇息去,我那憨气哥哥虽是个喝起酒来不知深浅的,可打小儿我也不知扛了他多少回了,许大哥心里自是有分寸,有我在这儿盯着,不会教他们醉死过去。”

    程铁心大声砸吧了两下嘴,朝自家妹妹瞪过来,成功收获一记眼刀,又悻悻地收回眼去低头把玩那小酒盅。

    许万千咬着筷子眯起眼,那浓醇劲烈的酒香扑鼻而来,仅是这般闻着许万千便已觉得眼眶盈水,飘飘然酩酊痴醉了。

    “这汤养胃,亿儿再喝些。”

    一声似玉碎贯珠的嗓音响起,她“嗯?”了一声转过头去,看见蒲一深已将筷子整齐地搁在碗边,她便慌忙又埋头喝了几口鱼汤,而后将小勺一放,慵懒的猫儿似的靠在了椅背上揉着肚子打了个嗝儿,发出一声长长的舒叹。

    坐在对面的许宝剔了剔牙,侧着身子坐着,一只脚蹬在旁边的凳子,气势还是豪爽粗犷的,可那一双眼珠子看似居高临下地端详着满桌子菜品,实则早已吸在那酒碗上不能动弹,暗自吧唧了两下嘴巴。

    这些小动作被眯着眼养神的许万千尽收眼底,怕因着她在这儿坐着,两个汉子吃酒不好放得开,许万千便轻轻踹了一脚蒲小公子的凳子,声音还藏着着餍足后的倦怠:“你可吃好了么?”

    蒲一深单眉一挑,颇有些戏谑的看向这只狸花猫儿,笑道:“过犹不及,再吃便要撑着了。”

    猫儿翻了翻耳朵,抖抖须子朝他呲起了一口银米似的牙:“哈!过过过过……你又打趣我!”

    说着便起身拿软绵绵的爪垫呼在他身上,而后和许宝招呼一声,又低声叮嘱程银心看顾着他二人些,接着便自顾自打着哈欠抓起桌上的钥匙离席而去。

    蒲一深也起了身,跟上。

    外头夜色将晚,倒头居里灯火辉煌,人声鼎沸热闹得,每个人跨门进来的人脸上的悠闲富足都掩不住似的,觥筹交错间,起座而喧哗,端着菜盘的酒楼伙计们扬起灿烂的笑,在来来往往的客官间穿插奔忙。

    许万千垂着手穿过喧哗的人群,她觉得自己仿若一条掉入了沸腾海水中的鱼,穿行在一片沸反盈天之中。

    一个扎着两颗丸子髻的小女娃举着一根糖葫芦,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,不留神踩了许万千的脚,她低下头,就看见那双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流光溢彩的灯花倒影。

    大堂的楼上隐隐约约传来丝竹鼓乐之声,不知是那位小姐的香囊遗落于暖炉之下,馥郁花香,那掺着麻辣鲜浓的珍馐美味四散飘忽。

    红木楼梯栏杆上皆系着各色丝绦,随着女人下楼时荡起的裙摆,一步一摇。

    却道是,一众醉看银花树,倾杯流出万盏灯。

    许万千蓦然抬头,有些诧异地发觉周围的一切像是在她目光中瞬间定格了一般:金银焕采的宝阁,花影相映的彩灯,伙计手中油光甜糯的松鼠桂鱼,二楼叫嚣掷花的襦裙姑娘,将从酒樽中倾泻而出的甘醴。

    还有多得是那形形色色,锦罗玉衣的男人、花枝招展的女子、容光焕发的老少妇孺。

    即便是在三琼山,许万千也不曾见过太多安生乐业的百姓面貌,除了逢年过节与瀚海大集时的那一阵灯火喧嚣,更多的时候她所见的大街小巷,勾栏瓦肆,人们行色匆匆,那穿梭在无言的尘土中。

    那屹立在饮马宫东门大街的调笑楼,金砖翠玉堆砌起来的飞檐翘角,似乎在她有记忆以来便那般高高在上,那般的富丽堂皇,她能感到那坠着宝珠的楼顶上流云飞逝,却感受不到更多的归属与眷恋。

    金玉会,瀚海大集,三琼山,和许万千。

    前者守望旁观着这世道变换千百年,后者遂而惊醒,竟不知那所谓“守护”的背后,究竟是什么……

    许万千被保护得惯了,她不乐意去思索这些虚无缥缈的疑难问题,反正即使她不深究,许家也如泰山似的屹立在哪里,无甚关系。

    她便缓缓走过,便看着这些言笑晏晏的脸,就像她周身罩着一层白纱似的罩子,仿佛动动手指便能够刺破那层隔膜——

    雀跃着跨入富足温暖的人间中去。

    许万千低着头揉了揉那女娃娃的脑袋,闭上眼发出一声喟叹,绕过熙熙攘攘的人|流往楼上客房中去了。

    这酒太过劲烈,闻一闻,便当真是酣醉了……

    许万千回了房便一下坐在了那雕镂山水树木的锦帘纱帐床上,两只手攀在床栏杆上,迷糊着眼发怔。

    她自从家里头出来,不是睡在那客栈旧床便是那老院儿板床,一连几日来屁股底下连一次软榻也几乎没挨过,如今一屁股坐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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